千载之下,兰台执笔,固自有公论。

【意琦行/澡雪】融雪

亲情向


  迫近年关,指月山瀑也下起了雪。

  这是澡雪第一次看到雪。云海仙门从不下雪,他平日里在仙门见到的,无非是天边的几片流云,又或是偶尔飞过的几只白鹤。此时,雪花一片片地从天而落,有几片掉在澡雪的脸颊上,瞬时化开了,雪落无声,室外仿佛一个静寂的琉璃世界。

  澡雪把门开了一条缝,阵阵冷风透过门缝灌入室内,把炉火吹得半明半灭。

  意琦行撩起袖子,把烧开的炉子挪到一边,转头对澡雪说:“澡雪,把门关了。”

  澡雪假装没听见,意琦行带上一件外套,几步上前合上门。

  “会染风寒的。”意琦行把外套披在澡雪身上。

  澡雪气鼓鼓地坐回炉火边,意琦行把一捆青菜放在门边,这是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,已经好几日是他们的主食。澡雪微侧目,看着意琦行假装无意地拾起春秋,把它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。


  前几日天气骤冷,菜刀钝得难以打磨,意琦行还在几里外的湖边钓鱼。澡雪打磨了几下就放弃了,正当他打算以手为刃时,忽然看见挂在墙壁上的春秋。

  意琦行提着两条肥鲶鱼,一开门就看见澡雪抡着手中的春秋,砧板上几把大青菜,被他切得邦邦响。

  事后意琦行洗了八次春秋,并用剑袋仔细裹好。

  “你生气了吗?”

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

  “你明明是生气了。”

  “吾没有……”

  “切,这把破剑真的有这么好吗。”澡雪道。“把我埋在通天道的时候,也没见你这么难过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
  “为什么把春秋放得这么远。”澡雪开口。“我看上去像是讨厌它的人吗。”

  意琦行道:“春秋杀伐之气甚重,静修时自当远离。”

  “哦。”

  柴火发出清脆的噼啪声,意琦行坐回炉火边,把筷子递给对面的澡雪。融融火光照在澡雪的脸上,把他的双颊烘得通红,澡雪一抬眼,看见意琦行默默在他的碗里舀汤。

  无来由地,他开口问:

  “你在这里孤独吗?”

  意琦行回道:“何来孤独?”

  “在我来之前,你就只有一个人吧。”澡雪加了句。“哦,春秋除外。”

  “我已远离凡尘多年,江湖之事已不愿涉足,也不愿他们打扰我清修。”意琦行道。“一人享一片清净,何来孤独可言?”

  “你没有亲人吗?”

  眼前又浮现了两道血红的影子,随之而来的,是多年也无法挥散的血腥气。

  意琦行舀汤的手一顿,“我有亲人。”

  “你没有朋友吗?”

  昔年谈笑风生的人埋入黄土,似雪似风的潇洒身影也离他远去。

  “我有朋友。”

  “那你怎么不和他们在一起。”澡雪道。“难道你讨厌他们?”

  “不。”意琦行把碗递给他。“只是有些事是难以改变,也是难以强求的。”

  “这……说得这么深奥,我怎么听得懂。”

  “你不懂最好。”意琦行道。“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懂。”

  “你这人说话真奇怪……”


  当一切风波平定,云徽子牵着澡雪的手,乘云来到指月山瀑。

  意琦行正在给瀑布边的兰花浇水,转身就看到从仙门来的人。

  “他是谁?”澡雪望着面前站着的人。

  “绝代剑宿意琦行。”云徽子微笑道。“以后,他就是你的老师。”

  秦假仙添油加醋地加了句:“他是你的负心人!”

  “天下第三人,勿要多言。”云徽子在一旁说道。“剑宿,他就是仙门云生澡雪,以后就要劳烦你了。”

  澡雪满脸期待地看向意琦行,只见面前虽散发仍不减锐气的人打量了他几眼,然后,说出他到今天也难忘的一句话:

  “凡铁也能修成剑灵,作为凡铁的极限,已是足够了。”


  去你的凡铁!

  澡雪把一颗青菜连根拔出,丢到一边。

  去你的凡铁极限!

  澡雪把几只青菜用麻绳捆住。

  去你的春秋!有本事自个把自个埋地里长出个人啊!

  澡雪把青菜扛在肩上,准备赶回家。此时将近日暮,山中冰雪未曾消融,彩霞照在上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澡雪往前走了几步,忽然觉得有些不对。

  他到这里时已经顺手将道上的雪推到一边,而现在,这些雪又归位了。

  这说明,有人来到这里,在这里留下痕迹,又试图掩盖。

  澡雪皱了皱眉,当他打算给意琦行留下一些信号时,一只手霎时从他背后伸了过来,掩住他的口鼻。

  “快!先抓住这个小的!”


  春秋出鞘,血溅封喉。

  鲜血顺着血槽淌过冰冷的剑身,滴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。意琦行立在一片白雪中,五步之内还是白色的雪,而五步之外,已是血污混杂的尸体。

  意琦行开口:“来寻仇的?”

  几个蒙面人道:“废话少说!”

  意琦行微皱眉,“那就赶快解决。”


  “他们还没有来消息,会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?!”

  “怎么可能,我们可是有三十几个人,难道还不能拖上意琦行一个时辰。”

  意琦行!

  澡雪猛地睁开眼,飞驰中的雪花扑了他一脸,但他自己的手脚却丝毫不能动弹,而他自己也在一个黑衣人的背上。

  “糟了,他醒了!”

  “怕什么,你难道还怕一个小孩吗。”

  黑衣人双指并出,点中澡雪的穴道。

  “还有几里就到我们的窝点了!”


  最后两个盯梢人从树梢坠了下来,掉落在地,又迅速被风雪掩盖。接着,大雪中闪过一道迅捷的身影,意琦行稳稳地落在树上,树杈上的积雪也没有抖落半分。

  飞散的雪花落入他的长发中,他的眼神却比漫天风雪更加凌冽。

  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条缝,屋内一片死寂的黑暗,没有声音,也没有人影。

  意琦行推开门。

  “澡雪!”

  他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。

  “澡雪!”

  脚下突然踩到了异物,意琦行低下头,借着室外微弱的光,他隐约看到是一具身躯。意琦行眉头一皱,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。

  屋内光线晦暗,但他能感觉到,这具身躯受了重创。

  “澡……”

  “剑宿,你在叫我吗?”

  角落里燃起了一根蜡烛,火苗亮起的那刻,意琦行看到了澡雪那张依旧笑嘻嘻的脸。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剑宿,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。”澡雪道。“你看到我不高兴吗?”

  意琦行上前了一步,最终叹了一口气,将手中的春秋收回剑鞘。

  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意琦行问他。

  澡雪从地上爬了起来,“还记得我上上上次切青菜吗,不是用春秋的那次。”

  意琦行思忖片刻,“是你偷懒,不想切菜的那次?”

  “明明是你自己那天懒在床/上,才让我切的!”澡雪道。“我用’万剑铺道’,一个人就把他们十几个都打趴了,厉害吧。”

  意琦行加了句:“上次’万剑铺道’,也把屋顶掀开了。”

  澡雪道:“是你自己屋顶没修好!”

  “好了。”意琦行侧身。“走吧,该回家了。”

  澡雪走了几步,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
  “怎么了?”意琦行回头。

  澡雪蹲下身,“我累了。”

  “那我背你。”

  “我不要。”

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“你背上有春秋。”

  意琦行拿下春秋,自己蹲了下来,“现在可以了吧。”

  澡雪站起身,双手环住意琦行的脖颈。澡雪发现剑宿这人很奇怪,明明外表冷邦邦的,像块硬木头,但内里却是暖的。

  屋外的雪停了,意琦行踏在雪地上,已有半个铜板深的脚印。冬日的太阳挤出云层,将一点温暖施舍给被严寒笼罩的大地。同时,指月山瀑下冰冻的池水裂开了一条缝,严冬最终会过去,冰雪也最终有消融的那一天。

  澡雪趴在意琦行的肩头,忽然笑了。

  “你在笑什么?”意琦行问他。

  澡雪笑道:“当初你非要剑不过顶,现在,我不就越过你的头顶吗。”

  听后,意琦行也笑了几声。

  “明天的雪就会化完。”意琦行说道。“你要玩雪的话,回去就玩个够吧。”

  澡雪沉默了许久,忽然开口:“我收回我之前说的一句话。”

  “哪一句?”

  “说你孤独的那一句。”澡雪靠在意琦行的背上。“我收回那句话了,我觉得……嗯,就算你以前过得很无聊,但你有我,以后就不无聊了。我一个被你随手乱丢的破剑,不嫌弃你。”

  话刚说完,澡雪发现意琦行抖动了几下。

  “你笑什么!有什么好笑的。”

  “没什么,没什么……”意琦行揉了揉眼睛。“谢谢你,我很感动。”

  “真的吗,我怎么没看出你很感动的样子。”

  意琦行停下了脚步,他们的小屋就在前方,意琦行在澡雪出门后把屋前的积雪扫掉了大半,所以远看很干净。

  澡雪从意琦行背上跳了下来,几颗青菜因为不速之客的打扰滚了一地,澡雪翻了好几次才从雪中找出捆菜的麻绳。意琦行看着澡雪,一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人生难得欢聚,惟有别离多,时至今日,亲人堕黄泉,知交半零落,似乎只剩他孑然于世。

  “意琦行,你光看有什么用,快来帮忙啊,别装老年人偷懒!”

  意琦行回过神,笑了笑,朝澡雪走了过去。

  “我可没有偷懒。”

  但严冬最终会过去。

  意琦行向前迈入阳光。

  冰雪最终会有消融的那一天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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