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二人论（鬼魄&人魂）

BGM：明暗

一个人有两个我，一个在黑暗中醒着，一个在光明中睡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纪伯伦

  天光穿透云层，照在祸乱初平的神州大地上。苦境，似乎永远在灾难和安宁间不断循环，但总能迎来光明的那天，而在鲜为人知的一角，阎罗鬼狱却是日复一日、漫无边际的黑暗。

  对着混沌的天空，冽红角伸出手，注视自己的掌心。

  在他的身后，一个散发的人躺在床上，黄发中掺杂着缕缕青丝。他闭着眼，显然还在沉睡，但并没有呼吸。

  冽红角收回手，转身打量躺在他身后的那个人，那人和冽红角有着照镜般的面孔，但冽红角对此并不惊讶。他弯下腰，离那人更近一些，伸手展开了对方右手的手掌。

  果然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掌纹。

  冽红角不由得皱眉，这世上会有一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存在。

  佛界一众僧人盘坐诵经，梵音镇邪，四周鬼气也随之散去，鬼狱的封印再一次加强。在封印的一边，云徽子凝视刻印着万字的结界，沉思不语。

  封印完成，意琦行收剑回鞘，走上前询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“无事。”云徽子回头。“只是刚才封印破开的时候……我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。”

  意琦行道：“是你认识的人吗？”

  “是，但我不确定是否真是他。”云徽子回答。

  话音刚落，封印传来一阵钝钝的响声，是另一边的群鬼又开始冲击结界。

  “鬼族死后魂魄会重归鬼狱。”云徽子注视着封印。“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个人吧……”

  冽红角立在封印前，默默看着封印另一边的人。

  在他的心中隐隐燃起了一股恨意，但他确定，现在的自己并不认识这些人。

  那他为什么会恨？

  

  似乎已经看厌了面前这人病恹恹地躺了很久，冽红角咬破指尖，点在了他的眉心，将自己的一部分血渡给了他。

  几分灵力入体，此人也逐渐醒转，他睁开的第一眼，就看见眼前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。

  非常君吃力地支起身体，片刻后，血闇之力离体时撕裂般的疼痛又重回于他，冽红角平静地看着非常君疼痛到扭曲的面孔，并没有出手相助。 

  “……你是谁？”非常君开口。

  冽红角的眼神扫过他。

  “墨舟冽红角。”他回答。

  非常君自嘲地笑了笑：“哈，这肯定不是你自己的名字……”他将几缕散乱的头发撩到脑后，抬眼看向冽红角。“这也肯定不是一魂双体，或许你现在也在疑惑……你到底是谁。”

  冽红角道：“我知道你是谁。”

  “是因为那些人看到你这张面孔了吧。”

  “不。”冽红角向前一步。“是因为我一直都在，你没有感觉到吗？”

  非常君斜眼看向他，冽红角缓缓开口：

  “人觉非常君。”

  “我厌恶这个称号。”非常君说道。

  “你不喜欢我称呼你这个名字吗。”冽红角忽然笑了笑。“不过没关系，我还可以叫你……”

  冽红角带着血色的眼角微微扬起，注视着面前的非常君。

  “……觉君。”

  非常君眉头忽地一皱，像是触碰到心底一个无法痊愈的旧伤：“你不配说这个词……你根本不是他！！”

  “时至今日，你还是这样厌恶我吗——厌恶自己身为’鬼’的那部分。”冽红角道。“以致于竭尽心思，把我逼出体外。”

  非常君不语，冽红角走到他面前，扳过他的下巴，“如果你只是普通人，你根本不用受旁人冷眼，你会像仙门那些人一样，被九天玄尊平等对待，你也可以有机会成为……人之最。”

  “虽然你厌恶我，但我们曾一体共生，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……”冽红角的黑发扫过非常君的颈窝，他偏过头，将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。“……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过去。现在，我们又在一起了。”

  我们又会是完全的非常君。

  天地间凡人身陨，即魂飞魄散。

  在鬼族的眼里，人是至卑至贱的生物，而鬼族拥有无限轮回生死的能力，注定要凌驾于人之上。

  踏着遍地骷髅，冽红角的黑衣在四周血红的环境下格外显眼，他走到祭坛正中，拿起台上一把匕首，划开了自己的手臂。

  鲜血从他的右臂伤口汩汩流出，落在祭坛的地砖上，霎时催动了结界。

  冽红角闭上眼，立在阵法的中心。他能感受到身上所有的血液在翻滚、沸腾，像是把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生生剥离，耀眼的白光闪过，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地浮在空中，残留在鬼魄上的人魂随之离体。

  冽红角睁眼，那个人慢慢从空中落下，无声地倒在他的怀中。

  那人沉眠般闭着双眼，散开的黄发铺满了冽红角的肩膀，冽红角看了看他，过了片刻，伸手揽住他的身体。

  “隔壁村的小怪物又来了！”

  村里的小孩们如临大敌，纷纷从草垛上跳了下来，只见前方走来一个瘦小的孩童，他的头压得很低，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，仿佛马上要缩成团溜过众人的眼前。

  “喂！这里不欢迎你！你快滚啊！”

  “就是因为多看你一眼，我家的牛隔了一天就死了！”

  一块石子丢在他的脸上，他吃痛地捂着脸：“不是我……”

  “就是你！”

  “你难道还想抵……”

   一语未落，一道刺目的光忽然照在他们脸上，宛如九天上不灭的星辰。

  “啊！！这是什么！！我什么都看不见了！！”

  “这，这是……”瘦小孩童透过手指的缝隙，睁大眼睛看着一人走向他。

  这人披着耀眼的光芒走到他面前，向他伸出手。

  “你是……仙人吗？”

  在一片黑暗的祭坛上，血液从非常君的手臂上缓缓流出，四方阵法也随之启动。

  “如果，我没有鬼体……”

  非常君趔趄地站起身。

  “我就可以……”

  孩童扔向他的石子打在他的脸上，生疼生疼。

  “就可以……”

  非常君的眼眸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光芒。

  “……成为人之最！”

  “你真可怜。”

  冽红角的眼神一滞，“你为何这样说？”

  非常君侧过头，冷冷看着他。

  “现在身陷鬼狱的你，和摆脱不了仙门的我，又有何区别。”非常君笑道。“你会死得……比我还凄惨，看着另一个我重蹈吾之覆辙，非常君觉得颇为有趣。”

  非常君伸出手，抚上冽红角的脸颊，“但就算如此，又能如何……”

  冽红角漆黑的双眸注视着他，“我不会的。”

  他抬起手，握住非常君抚摸他脸颊的手指，“我不会和你有相同的命运。”

  鬼体离身，人之最的命星也随非常君而去，也注定他们拥有不同的命数。

  非常君看着他，此时，随着正主自愿解除灵力束缚，维持他身躯的灵力开始消散。

  “是吗……”非常君笑了笑。“那我倒要看看，你的天命，会是怎样……”

  最后一丝灵力也如同星陨般明灭，非常君最后的面孔在空中消失，残存的人魂又重回冽红角的身体。

  “啊，果然是如此。”冽红角望着非常君消失的方向。“该说你无情，还是果决呢，非常君？”

  他闭上眼，像在哀悼一位逝去的故人，片刻后，他睁开眼，从原地站了起来。

  “不过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

  鬼狱最后一道封印开始崩开裂痕，身着华袍的女帝踱步上前，朱唇轻启，抬手号令鬼狱全军。

  四方号角响起，群鬼翻腾，阵阵杂音似能穿透耳膜，冽红角冷眼看着前方的鬼后，黑发被风吹得散乱遮眼。

  “我会替你见证……”

  女帝的手指向前方，透过结界块块瓦解后的窟窿，朱红蔻丹指向鬼狱的另一边——苦境。

  冽红角站起身，苦境久违的阳光透过结界裂缝，照在他的双眼上。

  “我们最终的结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