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载之下,兰台执笔,固自有公论。

【贺玄/师青玄】空相(上篇)

*青玄现代转世梗


浮屠明鬼,谓有识之死,受生循环,遂厌苦求免,可谓知鬼乎?以人生为妄,可谓知人乎?


  师青玄拉着一只左右乱晃的拉杆箱,晃悠悠地走在柏油路上。

  拉杆箱装着沉重的杂物,咯过路上的石子还险些翻倒,但师青玄丝毫不在意,或者说,他早就熟悉了这种繁冗的搬家程序。师无渡等候在路口许久,看见师青玄过了马路,立马上前替他提起行李。

  股/市动荡,父母欠下高利/贷后从高楼一跃而下,只余两兄弟相依为命,还有时不时找上他们的讨债人。

  师无渡背后还驮着两大袋东西,帮师青玄提箱子却没有喊一声累,师青玄看见哥哥被汗水浸透的衬衫,想说些什么,师无渡已经扛着东西上楼了。

  面前是一座八十年代的老公房。

  发黑的墙体已经剥落了大半,小区白喜事的人家在门口摆上一排花圈,诵经声和唢呐声此起彼伏,一个老人呆呆坐在小凳上,毫无生气地剥着手中的豆角,一边盯着新来的他们——就这样的房子,房东还满脸挑剔地对他们说,这是地铁口地/段最好的房子,外地人都抢着向她要,然后开出占师无渡工资三分之一的价格。

  师青玄叹了口气,默默跟在他哥哥后面。这时,不知哪户办丧事的人家唢呐一响,吹得师青玄顿时寒毛竖起,他急急转过头,而楼下什么人都没有,只有几片未烧完的纸钱被风裹着飘过。


  师无渡铺完被子,侧头发现师青玄还盯着窗外发呆。

  “这是老小区,经常有人办丧事。”师无渡直起身。“青玄,如果你哪天过不惯,可以告诉哥哥,哥哥马上找人换……”

  “不用了,哥。我在这住得挺好的,真的。”师青玄转过头,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。“哥哥早点去加班吧,去晚了那个老板又要多嘴了。”

  师无渡沉默了片刻,开口:“有事打我电话。”

  师青玄笑着看着哥哥走出房间,关上门的那刻,他全身瞬间松懈了下来。他扭了扭脖子,把外套随手丢到床/上,走进卫生间拧开浴缸的水龙头。哗啦啦的水声混杂着楼下唢呐的咿咿呀呀,师青玄把半个头浸入热水中,经历了一天的奔波,身上每节骨头都像是散了架,而追债人似乎对这持久的猫鼠游戏不厌其烦。

  他记得很小的时候,讨债人在他们家门外写满了红漆大字,家已经不能回,他和师无渡只能逃到家旁边的后山上,打算翻过山再投奔亲戚。

  而就在这途中,因为被山下围堵的人发现,师青玄和哥哥跑散了。

  师青玄孤身一人走在山中,天已经暗了下来,山间的寒风能渗入膝盖每个关节,师青玄裹紧小小的自己,倏忽间,他在前方望到一个高大的背影。他很欣喜地走上前,以为是哥哥找上了他。

  然后他看到那人转身,高悬的明月照出对方手中的寒刃,一个麻袋忽然从师青玄背后套了下来。

  师青玄猛地睁开眼。

  他似乎在水中泡得有点久了,热气在玻璃拉门上印出一层模糊的窗花,也蒸得他两颊一片绯红。师青玄捻了捻眉心,顺手从一边拿过浴巾,这时,楼下顷刻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声,刺耳得如同指甲滑过钢板,穿过耳膜活生生灌入脑中。

  师青玄的头皮一阵发毛,忍了好久才不爆粗,这是楼下办丧事的人家找了职业哭丧,快到半夜也不消停。

  他又长叹了一口气,不打算再拿这种琐事去麻烦他工资紧缩的哥哥,当他拿起浴巾随便裹住身子,打算用耳塞凑合一晚时,师青玄的身子顿时僵住了。

  透过被水汽蒸得模糊的玻璃拉门,师青玄看到外边站着一个人。

  或者说,一个鬼。


  麻袋很小,但装当时的师青玄已经足够了。师青玄发觉对方正准备用绳索绑住麻袋,还不停尝试用手肘敲晕他,于是挣/扎得更厉害了。突然间,外面捆绳的动作一停,也没有人再摁住他的头,外面一片寂静,好像袋子外的人凭空消失了。

  过了许久,师青玄狼狈地从麻袋中钻出来,看得不敢看,直接扭头逃离这个地方,在山下被四处寻找他的师无渡发现。他没看到的是,在当时明朗月光的照射下,浮在山中小涧上的那几具尸体。尸体没有一点外伤,但皮肤浮现淡红尸斑,这是溺水死亡的征象。

  师青玄只感到,当时周围仿佛被压缩在一个极小的空间,空气变得很稀薄,连呼吸都有些困难。

  就如同……浸在水中。

  和现在一样。

  浴缸中的水还冒着热气,但这些水仿佛失去了浮力,把师青玄牢牢地抓在水中,不能动弹。师青玄僵硬地侧着头,盯着拉门后站着的那个黑色身影,一长串笑声被他死死憋在喉咙中,一声也不敢发出。

  这个身影很消瘦,却没有一丝柔弱的感觉,全身上下被黑色的布料包裹,越显得他腰身纤细。室内的朦胧水汽遮住了他大半的脸,但能看出这是一张青年的面孔。

  青年的眼眸极黑,却如同一潭死水,没有任何波澜。片刻后,他似乎是发现了师青玄的存在,这对极黑的眼睛望向了师青玄。

  师青玄忽然觉得,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,也似乎是在哪里遇到过这位不速之客。但到底是在何时、何地、因何种缘由见过,却一时说不出。

  他又忽然觉得,这青年死水般的眼睛在看向他后,莫名地起了一丝波澜。

  那青年开口:“你叫师青玄?”

  “是,是……”师青玄回过神,又赶忙摇头。“不,不,我不是!我不是师青玄!”

  听着对方前后相悖的言论,青年没有说话。

  “你的生辰八字呢?”他又问道。

  “这,我……”师青玄结结巴巴地说。“如果我说不知道,你会不会要我的命……”

  那青年又是不言,过了许久,他才笃定地回答:

  “会。”

  师青玄忽然开口:“拜托……这都新世纪了,谁还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!这位鬼……兄弟,如果你真那么想要我的命,还不如问我是什么星座。”

  这次那青年沉默得更久了,师青玄发现他虽然表面上很严肃,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。或者说,那青年比想象中得更容易忽悠。

  “我能不能……问一个问题。”师青玄举手道。

  那青年回道:“说。”

  “鬼兄弟,你……”师青玄颤颤地开口。“你芳龄……不,你贵庚啊?”

  “我堕鬼数千年了。”他淡淡说道。

  “啊,数千年,鬼兄弟真不容易。”师青玄道。“鬼兄弟这几千年看得多了,这小区死了的还是快死的人人鬼鬼这么多,为什么就鬼兄弟对我这么感兴趣。”

  青年说道:“想要你的命,需要理由吗?”

  “当然不需要理由。”师青玄道。“就你一个鬼取走我这个聪明活泼阳光向上的人性命,那些鬼不会眼红吗,你们鬼界也不讲求公平竞争吗。反正鬼兄弟都死了几千年了,再等个几十年也不会掉块肉,等我快死了再来取我的性命,也不迟啊。”

  “我和他们不一样,他们没有机会。”那青年道。“他们修为不如我,所以没有实体,过了几年就会消散,而我有。”

  原来鬼不全是由离子构成的啊。

  师青玄仿佛发现了新大陆。起初他还用浴巾裹着自己,如今连浴巾也忘了提,他用手攀着浴缸边缘,下半/身还浸在温水中,抬头看着立在四周氤氲水汽中的贺玄。鬼使神差的,师青玄忽然站起身,贺玄平静的眼神荡起了涟漪,还没等他反应,师青玄已经伸出了手。

  师青玄手指轻轻戳上贺玄的脸颊,鬼的皮肤没有温度,但有弹性地回弹了,而并非穿过虚空。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不好意思,真的不好意思……”师青玄缩回了手,嘴上道着歉,但满脸遮不住的欣喜。“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鬼,有点兴奋,手就管不住了,真的不好意思……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贺玄黑袖一摆,四周溺水般的压迫感随之一散。

  “我要走了。”他转身对师青玄说。

  “等等,这位鬼……兄弟!”师青玄急急地从浴缸中伸长了手,扯住贺玄的衣摆。“你,你就这么走了?”

  贺玄回头,淡淡说道:“不然呢?”

  “鬼兄弟,你亲自到这,难道不打算做点什么,比如,比如……”师青玄从看过的一堆惊悚片中翻找例子。“你不吸我阳寿?不取我性命?”

  师青玄的话刚落,贺玄的眉头就皱紧了,似乎从中回忆到不好的事情,但撇开头道:“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。”

  “你刚刚还说对我的命感兴趣!”

  “我随便说的。”那青年利落地转过身。“你这条命太蠢了,我不想要。”

  “……”师青玄活活憋了好久,才把这团无名怒火咽了回去。“……所以你在这个时间找我,就是为了看我洗/澡!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师青玄又道:“你们鬼不讲究礼义廉耻吗!以为偷看活人洗/澡,就不用受到道德谴责吗!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真是气人,居然仗着自己是鬼就做出这种事,还不如在洗/澡的时候用头发把我勒死呢,啊,真是气死人了……”

  青年看着师青玄气憋的脸,突然说道:“我道歉。”

  师青玄愣了愣,仿佛听错了,呆呆回过头:“……啊?”

  “我的魂魄散了很多次,花了十多年才恢复,这是我刚醒。”青年说道。“中元将近,这里丧事多,午夜阴气比较重,我才会复原,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见你。”

  师青玄花了一些时间思考他说的话,似乎理解了对方的苦处,然后摆摆手:“算了算了,看你睡了十几年第一个想见的活人就是我,人有人/权鬼没有鬼权,我这个人就不计较你这个鬼了。”

  “你是不是叫师青玄?”那青年又问道。

  “我是。”师青玄回答。

  “贺玄。”那青年说道。“我叫贺玄。”


  师青玄背着包走过路口,中元节快到了,各家冥衣店也加足马力赶制各种应季商品,路边的冥衣店放了一排不同房型的纸房子,还有人蹲在地上一边拆解收来的瓦楞纸盒,又一边用劣质水彩在上面抹颜色。

  这些东西烧掉后,真的能传递到那边的人吗。师青玄微侧目,忽然想在零点问问贺玄这个问题。

  他没注意到的是,在离他不远的地方,一个身着暗黄僧袍的和尚正在端详他,在看到他的第一眼,目光就闪过一丝不善。

  师青玄回头,打算如往常一样去夜校上课,突然,他看到一个头顶发亮的人闪到他面前,还堆着一个油腻腻的让人发颤的微笑。

  那僧人双手合十,开口道:“阿弥陀佛,小兄弟,我看你印堂发黑,口吐黑气,走路无神无主,恐怕最近遇到脏东西了。老衲乃觉海寺住持,已在此处除鬼数十年,可以亲临贵舍,为小兄弟斩妖除魔,消灾求福,祈求一生平安。”

  师青玄过了片刻才适应面前这颗锃亮的头,“我不……”

  “而且是免费的。”僧人迅速又加了一句。

  师青玄想到前几天遇到的那个男……鬼,于是轻咳了几句,“抱歉,我不需要。”

  僧人着急道:“此等性命攸关之事,小兄弟怎么就说不需要呢!”

  师青玄皱眉,“大师有所不知,我现在确实有些困难,不能轻易和大师说……”

  “到底有何难言之隐?老衲也好速速替施主分担。”

  “大师,我……”

  僧人附耳过去。

  “我最近骨灰泡饭吃太多了,阴气比较重,不好意思。”

  趁着僧人听后大脑放空的间隙,师青玄赶紧逃离整个地方。

  时针指上十二点,师青玄睁开眼睛,脚下迅速把被子踢到一边。

  “贺玄,贺玄?”师青玄翻身下床,对四周轻声说道。“贺兄?”

  原本空空的地方出现一个水滴,然后水滴不断扩大,筑成人形,渐渐有了一人高,然后上方勾勒出了人的五官轮廓。

  贺玄出现在师青玄面前,依旧是一身黑衣,没有多余的表情。他睁开眼,静静看着面前的师青玄。

  “贺兄。”师青玄打量了对方片刻,笑容有点僵在脸上。“贺兄,你的脸色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差劲……”

  贺玄直言道:“我饿了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师青玄默默把一盒鲜肉冬笋烧麦递给他,贺玄接过,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。

  “贺兄,你最近状态不好吗?”师青玄问道。“总是吃了睡,睡了吃……这和我想象中的鬼不太一样。”

  贺玄把大半只烧麦一口吞下去,“我的力量和千年前的神一样,被削弱了大半,现在没像那些低级鬼过几年会消失,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
  “原来是这样,贺兄能撑到今天真是了不起。”

  贺玄把空盒放在一边,抬眼看见师青玄望向他的专注眼神,差点被一只烧麦噎住。

  “你不怕我吗?”贺玄道。“你们人应该是最害怕鬼的。”

  “有什么好怕的。”师青玄笑了笑。“我和我哥躲来躲去这么多年,早就知道人比鬼更可怕。”

  贺玄不言,师青玄坐回在床/上,“我在同一个城市待不了几年,所以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,相比之下,贺兄反倒像我的朋友。而且我们的名字都带一个‘玄’,很有缘分呢。”

  贺玄沉声道:“这种话,你不要轻易说出口。”

  师青玄回头,伸手一拍贺玄的后背,“贺兄,你还说!我看贺兄比我还惨,一觉就睡上十几年,醒来第一个人就找上我,估计贺兄这几千年也是一个朋友也没有。”

  话音刚落,贺玄原本暗沉沉的眼神又仿佛黯淡了几分,师青玄敏锐地发觉这个微小变化,急忙改口:

  “好啦,好啦……我刚刚说错话了,我收回,我道歉。”

  “无事。”贺玄道。“你也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。”

  “……”师青玄思忖了片刻。“贺兄,马上就是中元节了,按理来说,最近几天是你们鬼全身/上下最有力气的时候。”

  “是。”

  “那……”师青玄开口。“贺兄,我们明天一起出去玩吧。”

  贺玄缓缓抬起头,用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向师青玄。

  “就一天,就玩一天!有我在,贺兄还怕什么。而且外面还有好多好吃的,贺兄你不是一直说饿吗。”师青玄双眼放光地闪到贺玄面前。“而且,我还有一些好看的衣服,可以借给贺……”

  贺玄立马斩钉截铁地回绝:“不用。”

  “不穿也行啊,反正就陪我出来玩一天。”师青玄道。“贺兄千年道行,化一天的实体肯定没问题。”

  贺玄看着师青玄无比期待的神情,眼中似有不明的情绪在涌动,最终,他还是开口:

  “好。”

  

  贺玄站在原地已有一个钟头。

  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衣,不过为了更容易融合大众,他把原先的衣服化成黑卫衣和紧身裤。他似乎很不喜欢阳光,一直站在建筑的阴影处,这样上下一黑和不苟言笑的外表,外加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,还是没有达到融入大众的效果。

  面前川流不息的路人来来往往,贺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,仿佛这些人从来没能入得了他的眼,只是一些不足为道的草芥。

  这眼神不是冷漠,而是一种时间积压的厌倦。

  “抱歉,我来晚了。”

  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,贺玄转过身,在他看到对方的那刻,贺玄的脸色就铁青了一大片。

  “我今天刚出门的时候发现眼妆花了,回去就补了一个,结果地铁就挤不上了,抱歉来晚了。”

  “你,你……”贺玄目瞪口呆地看着师青玄。“你,你穿了……”

  “啊?我穿了什么?”师青玄低头望了望,并没发现什么不妥,反倒更加自然地转了一圈。

  裙尾的荷叶边扬起时仿佛绽开的月季,师青玄满意地展示自己精心搭配的裙子,却显得一旁的贺玄脸色更加铁青,贺玄感觉师青玄要再近他一步,他就要被师青玄身上的鱼骨撑弹飞。

  “……”贺玄转身。“我还是走吧……”

  师青玄听后急忙上前抱住他胳膊,小高跟碰地发出哒哒的两声:“贺兄,走什么!你不是说好了要吃东西吗。”

  贺玄回头看了他一眼,还是不忍直视地别开了头。师青玄撩了撩自己栗色波浪卷的假发,拉着贺玄在一家店铺内坐了下来,把菜单推给了他。

  “贺兄今天想吃什么,我请客。”

  贺玄并没有低头看菜单,他的目光似乎仍有意无意地绕开师青玄,仿佛对方的打扮给他带来了几千年前来最大的一次冲击。他侧着头,透过落地窗看向路口,几个人正换上新的广告牌。

  是觉海寺的新祈福活动。

  一庙的香火如果过旺,是要限流的,所以寺庙会提前放出了消息,让香客提前做好准备,避免重大节日为抢头香争得你死我活。

  “贺兄,你在看什么?”师青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。“那个觉海寺?当地一个骗钱小庙,没什么大不了,前几天还有一个和尚想骗我钱呢。”

 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顿了顿:“哦……我忘了贺兄是鬼,别担心啦,如果里面有法海想镇你,还有我罩着贺兄。”

  “这庙的正主,原来不是他们。”贺玄转回了头,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菜单上。“正殿原来供奉一个菩萨,生前是自缢的皇帝,据说飞升了。”

  听后,师青玄双眼一亮,似乎发现了新大陆:“这是真的吗?真的有人能飞升成神吗?”

  “在千年前,是有的。”贺玄淡淡回道。“现在没了。”

  师青玄听后有些失落,“那现在那个皇帝呢?还有人供奉他吗?”

  “没了。”贺玄忽然想到了什么。“他死前做了很多努力,最后还是亡了国,失了性命。有时候即使奋力拼搏相争,还是斗不过命格,到头来还是被后人当戏看。”

  “贺兄。”师青玄小心开口。“你,没事吧……”

  贺玄抬头,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

  师青玄沉默了片刻,开口道:“要是能飞升就好了,如果一个人做了很多努力还是没能挽回,那就飞升做神吧。”

  “不会。”贺玄道。“真正可怜的,是连飞升的资格都被剥夺。”

  贺玄放下勾菜单的笔,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照在他苍白的脸上。

  “再说,现在已经没人能飞升了。”

  “您好。”服务员走过来,朝他们一笑。“这位先生,您女朋友今天穿得真好看。”

  贺玄瞬时愣住了,一时没反应过来,服务员已经拿着菜单离开了。

  贺玄垂下眼,转头看向对面的师青玄:“你在笑什么?”

  师青玄捂嘴憋笑道:“真的太有意思了,明天是中元节,我居然还带了鬼出来玩,搞得像过情人节一样,如果我和别人说,别人肯定会以为我傻了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抱歉啊……我也不是那个意思,嗯,我只是打个比方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所以,贺兄也不要难过啊,就算不能做神,做人还是做鬼也不错。这皇帝还行,死后有人惦记过他,已经很欣慰啦……嗯嗯嗯贺兄你到底点了多少东西??”

  师青玄拿着账单的手有点发颤,贺玄说道:“不是你说叫我随便点。”

  “可我……也不是,也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师青玄缓缓放下菜单,忍不住扶住额头。

  贺玄又道:“要我叫人取消吗?”

  师青玄赶忙直起身,一拍桌子:“不用!不用!这怎么行呢,可是我自个说要请贺兄的客,怎么能说话不算数!贺兄,你等着,这顿饭我就请你了!”


  日落西山,师青玄走在前面,一边走还一边翻着贝壳包,一路上都是一副无比痛心的表情。贺玄走在他后面,夕阳斜斜地打在他们身上,将他们拉长的影子融合在一起。

  师青玄最终叹了口气,把贝壳包放在一边,转头对身后的贺玄说道:

  “贺兄,你今天过得开心吗?”

  贺玄抬眼看他,夕阳照得师青玄双眸灼灼发亮,宛如不灭星辰。他看得愣了片刻,然后回他:“还行。”

  “还行就可以。”师青玄笑道。“只要贺兄开心就行。”

  贺玄嘴唇动了动,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突然,前方的师青玄停下了脚步。贺玄站在他身后,绕过师青玄看向对面的人,眼中瞳孔忽地一缩。

  师无渡拎着公文包,胸前领带打得十分标致,但身上的西装却是皱巴巴的,明显是刚刚挤过晚班高峰回来。

  “青玄,你怎么又穿这种衣服。”师无渡的目光在他弟弟另类的衣着上停留了几秒,然后看向他身边的贺玄。“这位是……”

  仇恨不会因几千年的岁月就轻易被冲刷,贺玄感到自己没有温度的血液瞬间又沸腾了。似乎觉察到贺玄的反常,师青玄有点奇怪地看向贺玄,伸手轻拍他的胳膊:“……贺兄?”

  面前的人已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,当年害他全家的师无渡已经被他拧断脖子,旧仇已了,又何必再添新仇。

  贺玄的指甲嵌入掌心,随即扭头离开。

  “哎,贺兄,贺兄,你去哪啊?”师青玄道。“你走怎么不打声招呼啊。”

  看着贺玄的背影,师无渡问道:“那个人是谁?”

  “嗯,他是,他是……”师青玄急忙解释。“哦,他是我在夜校交的朋友,哥哥见过他?”

  “没见过。真是奇了,居然有人愿意陪你这种奇怪嗜好的人,也太难为人家。”师无渡顿了顿,忽地皱眉。“不过总感觉这人有点面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
  “哥,我刚见贺兄时也这样想。”师青玄看向贺玄离开的背影。“大概他和我们兄弟投缘吧。”

  “不管有缘还是无缘,以后女装还是不要拉上人家,多不好意思。”师无渡说道。“对了,明天就是中元,你去觉海寺给父母上几炷香,我们一时半会也回不了老家。”

  师青玄一听就泄气,“啊?那个觉海寺……”

  师无渡笑道:“怎么,那里的和尚会吃人?”

  “这倒没有……哥哥你为什么不去?”

  “我明天还要加班。”师无渡捻了捻眉心,“这个老板大概是想要我们在鬼节给他上坟。”

  师青玄笑了笑,“好吧,既然哥哥这么忙,那我就替哥哥去了。”

  他右手挽着师无渡,忽然侧头看向身后,远处贺玄的背影已经缩小成一个黑点,师青玄看了看他,然后转回头。

  贺玄……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去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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