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载之下,兰台执笔,固自有公论。

【良颜/卫聂】Hide Ⅵ

*黑道AU


  “对于你来说,‘法’是什么?”

  “是维护社会安定的工具。”张良回答道。“也是衡量是非的标准。”

  “你把‘法’想得太简单了。”韩非笑笑道。

  “啊?韩兄的书上不就是这样说的吗。”

  韩非弯起嘴角,手指转动的钢笔蓦地掉在桌面上,笔尖溅落的墨水沾染了纸张,像扩散的梅花一样吞噬上面的黑字。

  “我书上的每个字、每条句子,上至法律体系,下至平民法则,其实维护的,只是一个人的利益。”

  韩非伸出手,叠起那张纸。

  “我有时会害怕,如果刑法、权术和威权成为社会的三大支柱,所有人就在我设想的稳定世界中,所有人都像我设想那样循规蹈矩地生活,那个人就可以凌驾于法之上——因为没有人可以约束他、威胁他统治的权力。他就可以像世界的主宰,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和命运。”

  他转向张良,眼膜带着反光,废纸搅入碎纸机,被碾碎得一个不剩。

  “我害怕——即使是亲手创造这个体系的我,也终会被它吞噬。”


  “其实一点也不痛。”韩非微笑道。“通古,你的手不用这么抖。”

  注射器浑浊的管装液体倒抽了一股鲜血,李斯颤抖地退了一步,氯化钾的注射器从他手上滑落,随后坠地裂成细小的碎片,映着韩非逐渐失去血色的脸。

  “我明白我为何而死。”韩非闭上眼。“所以我不怪你,因为错不在你。”

  既然唯一衡量对错的杠杆成了捆绑牢笼的枷锁,那究竟什么是罪恶,什么是正义,他所学的东西,维护的又是什么。


  血腥味随着世事尘埃落定消散而去,而遗留在面前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,是真情还是阴谋。

  张良睁开眼,破晓的晨辉透过纱帘照在天花板上,照出屋内不断翻滚的灰尘,照在被子上有温暖的触感。这让张良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,好像他仍在祖宅爬满绿藤的阳台上,或是大学某次小憩的图书馆中。

  但他清楚明白现实并非如此。然而矛盾的是,他连身边躺着的爱人是真实还是虚幻都无从辨别。

  张良看着身边的颜路,忽然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颜路的脸。除去秦氏在他身上留下的磨砺的刀痕,他的师兄依旧是个温柔的人,一个有责任心有能力的人,同时他坚信颜路依旧是善良的人。张良不明白颜路为什么会留在秦氏,去做那么多违背他最初本心的事情,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弄清这个答案。

  毕竟他将要改变的是整个世界,而所有的私情在大局面前都是如此不值一提。

  颜路闭着眼,长睫毛在晨曦的照射下拉长影子。张良微微皱眉,轻轻吻了对方的额头,起身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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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张良的律师事务所在金融街中。与无数抱着早餐匆匆上班的操盘手擦身而过,张良摁下了大堂中的电梯按钮,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,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张良面前。

  卫庄戴着金边眼镜,穿着双排扣黑大衣,打了一个还算像样的领带,白发松散地扎在脑后,看着与普通上班族没什么两样。他抱着一叠文件站在拥挤的电梯厢里侧,但是视线并不在张良身上。

  张良盯着卫庄从他边上走过,卫庄至始至终没有转过身,张良至始至终没有侧过头,像是一种互相忍让的默契。直至电梯门关上的刹那,张良才抬起头,发现监控摄像头的电源灯已经熄灭了。

  走进办公室前,张良微笑着和优雅的助理互道早安,然后迅速关上门,顺手合上了门锁。

  在发亮打蜡的红木桌一边,燕丹转过身,脱下帽子向张良问好。

  张良简单地回礼,然后开口问道:“卫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?”

  “他问了我一个私人问题,有关于一个小孩的,对我们构不成威胁。”燕丹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张先生这里真忙,助理小姐也是忙了很久才带我进来。”

  “我也没什么本事,只是帮那些有钱的公子哥逃脱罪名,帮富豪的情妇争夺财产罢了。”张良垂下眼。“我有时会想,我真是愧对我法学院的老师们,把本该正义的法律用在这种上面。”

  “张先生这么做,只是迫于社会的无奈,并非张先生的无能。”燕丹道。“我此次来是想告知张先生,我已经知晓嬴政利用市长的目的了。”

  张良泡了两杯龙井,将其中一只推给了燕丹,“请您放心,这里已经装有隔音器。”

  燕丹看着张良,张良慢慢直起身,眼中一片清明: “我知道,一旦听到接下来的话,我的命也许就会在黑市高价悬赏——但我不害怕,我所做的一切,连同我自己的性命,都是为了扳倒秦氏。”

  “我已明白张先生的决心了。”燕丹道。“市政府一直有专属的信息库,这点张先生应该知道吧。”

  “我清楚,几年前就有媒体曝光说有私藏官/员财产的嫌疑,后来发生了很多起暴/动,原因都是政/府安保信息泄露,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了。”张良思忖道。“官方的说法,专属信息库只存放市政/府机密文件。燕丹先生的意思,是指这个信息库就是‘苍龙七宿’?”

  “过去各大黑帮火并的原因不可能只在政府安保无能,如果那些人真的想斗,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官/员想什么,在这方面还是让嬴政他钻了空子。”

  “这个资料库的权限很高,一般只有少数高层才有,这种人既要有与政坛世袭家族沟通融洽的能力,又能让民众和普通公务员信服。市长只有两三年的从政经历,嬴政要完全拥有,恐怕很难。”

  “这样合适的人选,你身边不是有一个吗。”燕丹说道。

  张良抬眼,“你是说颜路?”

  “嬴政千里迢迢把他召回,肯定不是只为了和过去家族的人叙旧。”燕丹道。“张先生和颜秘书现在同属市长幕僚,你应该看过他的一些内部文件。”

  “是的。”张良顿了顿。“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文件——上面写着刺杀市长和市长夫人的周密计划。”

  燕丹诧异地转向张良。

  “这种文件,不像出自颜路之手,更像是出自嬴政。嬴政不会让身为市长秘书的颜路亲手去做这件事,他只会让颜路保存这个秘密。”张良侧过头。“即使这个秘密是对颜路的煎熬。

  燕丹沉默了片刻,转而问道:“听传闻说,张先生过去和市长的颜秘书是师兄弟,这个传闻是不是属实?”

  张良拿起茶壶,看了燕丹一眼,回答:“是。”

   “张先生,我能问一个……比较隐私的问题吗?”燕丹看向张良。“张先生现在与颜秘书——是什么关系?”

  张良倒茶的手一抖。

  “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。”张良平静地开口。

  听完张良的回答,燕丹皱起眉:“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张先生的私生活,但我的探子之前打听到……颜秘书的童年几乎是在逃亡中度过的,如果没有张先生大学导师的接济,他们母子的生活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。”

  张良用手帕擦拭完桌面的水滴,抬起头直视燕丹的双眼,胸中城府已掩盖许多眼神的波澜:

  “燕丹先生,您为何要说这些?”

  “张先生,你就从来没有过一点疑虑,颜路为什么会继续留在给他带来灾难的秦氏——毕竟你现在,是在利用他,如果被秦氏发现,他会被当成弃子抛弃。”

  针状的茶叶空悬在杯中,杏绿的茶水倒映着张良无比冷静的面孔。

  “张先生,你对他……就没有一点感情吗?”

  似乎过了很久,燕丹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在紧绷的空气中沉淀到底,楼下忽然响起人群的欢呼声。张良起身,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,在证券交易所前人为搭建的演讲台边,已经聚集了许多身着西装的旁听者,还有真枪实弹的警卫队分散在周边。

  “多谢燕丹前辈的担忧,但我一直知道我要做什么。”张良说道。“在张家被灭后,其实我已经是个死人了,我唯一坚持下来的动力,就是我已经过世的亲人们。”

  燕丹注视着张良许久,然后叹了口气,缓缓站起身。

  “颜路作为‘苍龙七宿’的管理员,会有进入资料库权限的密匙,我能帮到你的只有这么多了。”他拿起帽子,走了几步,还是转身面向张良。“虽然这个资料库被嬴政挪为己用,但他还是属于市政/府一级机密文件,如果被嬴政发现,会被认定为叛国罪通缉。一旦失败,张先生一辈子就是叛国贼了。”

  燕丹直视张良的双眼,透过百叶窗的日光铺在地毯上,割裂了室内的黑暗。

  “你也会牵连拥有‘苍龙七宿’唯一权限的管理员,颜路会被秦氏和官僚家族暗地处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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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在一片充盈视野的雾霾蓝床单上,颜路睁开了双眼。

  在他的上方,吊灯挂环上的坠子在阳光下晃动着闪烁,也映着颜路赤裸的身体。他凝视着上方明亮的坠子,然后合上眼,忍受身体的酸涩感顷刻间涌上来。

  下一刻,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。颜路微微侧身,散乱的头发扫过光滑的床单,他有些吃力地伸出手,想要够到一旁的手机。而正是此时,他感受到身后被他的动作撕扯,一股白浊从他大腿之间流了下来,滴落在雾霾蓝的床单上。

  他深吸了一口气,指甲嵌入了掌心,还是忍耐着摁下了接听键。

  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既害怕又期待的一个人:

   “是的,嬴政先生。”

  防弹车穿过一片阴森茂密的树林,最后停在了一个庄园的门口。神情麻木的管家向车行了一礼,然后低头拉开车门。

  纵切的小道贴合贯穿庄园的中轴线,两边是开阔的方形水池。脚步声惊扰了聚拢在水池边缘的游鱼,浮萍上的蟾蜍微微滑动眼珠,琥珀般的瞳孔映出道上走过的行人。

 嬴政坐在埋没于白蜡烛和干花深处的方桌正座上,眼神扫过颜路:

  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颜路平静地注视着嬴政,然后颔首回应:“嬴政先生。”

  嬴政侧过头,目光转向旁边坐着的儿子们,胡亥有些收敛地放下抬起的腿,扶苏在嬴政身侧坐得端正笔直,礼貌地向颜路问好,之后随胡亥一同离开。

  嬴政用眼神示意站着的仆人,仆人上前拉开他对面的座椅,从端盘上拿下一排银制餐具,被光磨亮的银叉在左边倒扣着,右侧刀刃笔直地朝向餐盘,并一些小银勺和高脚杯,仆人微微行礼,走时轻声合上门。

  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用餐了。我记得,上次还是我去赵氏之前。”嬴政说道。“很可惜,颜夫人因为身体问题缺席,多年未见,我也很想念她。”

  颜路猛然抬眼,口中还是说道:“多谢嬴政先生体恤家母。”

  “你我是同族,就不用说这些礼节性的措辞。”嬴政道。“上个月,我请你的师兄为犬子教授古礼,伏念先生确实学识渊博,学问不亚于你和张良……”

  颜路开口打断他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情,希望嬴政先生不要忘记。”  

  “我自然不会。”嬴政看向颜路。“我知道他和张良不一样,他和天宗晓梦倒是比较相配。”

  颜路沉默不言。嬴政在杯中倒入了红酒,继续说道:“伏念很知分寸,不像张良才能不凡,却也锋芒毕露。这几天,你应该已经很好地认识了张良吧。”

  颜路垂下眼睫,回答道:“是。”

  “年轻人总会有血气方刚的时候,但一味地直冲向前,也会被撞得头破血流。”

   嬴政微微晃动酒杯,眼珠转向对面的颜路。

  “姚贾最近在为自己宣传,你应该去看一看。”


  在巨大的、象征着至高无上荣耀的旗子下,台下簇拥着兴致高昂的支持者,姚贾在几名保镖陪同下走上宣讲台,他抬起手,向四周的人群表达谢意:

  “为了我们的未来,让我们再次强大起来!”

  刘邦看向车窗外,笑着说道:“这势头真不错,大丈夫就应该是这样。”

  盖聂坐在刘邦一边,他顺着刘邦的目光看过去,到处都是飞舞的旗子以及竞选人放大的标语和照片。

  “不过这些人也真健忘。”刘邦耸肩。“明明几年前他们脚下还遍地是跳楼的金融家尸体。”

  “嬴先生过去几年一直支持市长,现在支持姚贾会不会太突兀。”

  “不会不会。”刘邦开了一罐啤酒。“市长发生这么大一件事,赢先生要再撑着市长估计难了,赶上换届不正是一件好事。反正政客的本性都一样,又何必在乎他们门面是什么样子。”

  盖聂皱起眉,刘邦转过身拍了他一下: “话说你不是在秦氏待得久吗,你应该很熟悉他。”

  “姚贾之前并不是政客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他是挑拨各大势力的间谍。”

  “这点不是更好,至少他聪明,不会像市长那样蠢。”刘邦道。“只是可惜颜路秘书和市长团队,明明那么有能力,恐怕以后再也不会被秦氏启用。”

  盖聂侧过头,忽然看见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人经过车窗,对方的面孔被竖起的大衣领子遮挡了大半,但白色头发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视野中。对方与盖聂对视了片刻,继而向前消失在人群中。

  盖聂望着对方逐渐模糊的背影,又听见身边的刘邦说道:

  “呀,我都忘了——你师弟卫庄以前的韩氏,就是被姚贾灭的。”

  赤练望着下方热情高涨的人群,细长的女士香烟被紧紧攥在手指间。

  台上的人被包装得光鲜亮丽,没人知道他过去是做怎样为人不齿的勾当,也没有人在乎那些被伤害的人现在是怎样的处境。白凤走上前,看了一眼台上站着的姚贾:

  “不要做傻事。”

  赤练理了理头发,笑着说道:“现在谁还在乎这个。”她转过头,开口问:“卫庄先生呢?”

  “老板说他自己有要做的事情,叫我们留在这里。”白凤顿了顿。“记住,不要做傻事。”

  “知道了。”赤练不耐烦地说道。“叫你买的东西呢?”

  白凤把一个袋子丢给她,赤练翻了翻,然后大红的高跟鞋准确地踩在白凤的脚背。

  “喂!你……”

  “你买错一个色号了。”


  颜路看着台上正在滔滔不绝描述施政目标的姚贾,政客走马上任频繁地如同书本翻页,大势来去如同潮起潮落,又有谁能真正在意渺小的他。

  他垂下眼,侧过身想要避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,忽然看见正向他走来的张良。

  “阿良?”颜路有些错愕。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,你不是应该……”

  “师兄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张良严肃地开口。

  “有什么话回去说吧,这里人太多了。”颜路微笑道。

  颜路刚要转身,张良突然几步上前,拽住了颜路的手臂。

  “我什么都知道,师兄,所以不要再向我隐瞒了。”

  颜路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,“阿良,你在说什么?”

  “嬴政一直让你做的事,我知道都不是你真正想做的。”张良说道。“我相信师兄知道嬴政是怎样的一个人,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,可以轻易抛弃市长,也总有一天会抛弃师兄——他连刺杀市长的计划都让你过目了,师兄心里应该很明白。”

  “我知道……”颜路抬起头,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。“但是作为被利用的人,面对政治势力的更替,我又能做什么呢?”

  台下响起了支持者的欢呼声,瞬时把二人的谈话都淹没了。

  “现在还来得及……”张良握紧颜路的手。“只要师兄把苍龙七宿的密匙交给我,一切都能挽回。我可以带师兄离开这里,到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,不会再有阴谋和谎言。”

  周围的支持者开始大喊竞选标语,在喧闹的人群中静止的二人如同凝固了时间。

  “师兄,相信我……”

  颜路的面孔隐匿在城市灯光的阴影中,身边的人们依旧为他们永不能实现的蓝图挥洒汗水,张良看着颜路,冰蓝的双瞳带着他最后的恳切。

  颜路低下头,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U盘。

  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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